王宗富

在漫長的抗日戰爭中，走出了一大批愛國愛家、敢于擔當的兒童團員們，他們的事跡還在沭河兩岸流傳，他們的紅色血脈還在沭河大地上流淌，他們的精神還在村村落落之間閃耀……

偽職人員的兒子

王小山能否成為兒童團員，當時在沭河南岸的南辰村（抗戰時屬山東省臨沭縣，現為江蘇東�？h。）抗日小學內引起很大反響。

王小山是抗日小學高年級的一名學生，個子高高的，學習成績好，平時又熱心抗日工作，可就是參加不了學校組織的兒童團。為此，還在回家的路上哭了好幾次鼻子。其原因很明顯，那就是他父親王之閑在敵占區歡墩鎮（現屬連云港市贛榆區）偽政權維持會里干事，當一名文書。

王小山報名想參加兒童團，已有一年多時間了，可兒童團討論來討論去，意見就是不統一。他們和王小山都是同學，了解王小山的心情，可他父親卻在維持會里干呀，那是在幫日本鬼子的忙呀，是為虎作倀。

王小山說他是他，我是我，他不抗日還不允許我抗日呀。是的，王小山喜歡唱柳琴戲，跟他姑姑學的，有扮相，唱腔正，兒童團組織到八路軍115師的后方醫院里慰問演出，他每次都爭著要去，出演的節目很受歡迎，有次因情況緊張沒通知他，他都急哭了，說兒童團為啥就不相信我呢……

1942年麥收后，王小山又寫了書面申請，要求參加兒童團，這個問題真是個燙手的山芋�？删驮谶@個時候，八路軍115師政治部主任肖華同志一行從師部駐地西朱范村（當時屬山東臨沭縣，現歸江蘇省東�？h管轄）出發，到沭河南岸檢查各村的基層抗日政權建設情況，這天正好和縣政府的有關領導在南辰村，午飯后，他們到抗日小學內去看了看，聽說了這個情況，肖華同志便笑著說，看來是個難題，但也得解決呀，你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意見不統一。這事要講民主，還得你們自己解決。兒童團是根據地內青少年中的群眾性抗日團體，是個先進的群眾組織，我不認識這位學生，他想加入的愿望是好的嘛，是把他拒之門外呢，還是把他吸收進來呢，你們自己商議。怎么才能有利于這位學生的成長，怎么才能維護他抗日的積極性，使他從家庭的陰影中走出來，和大家一起充滿自信地投入到抗日活動中，你們得動動腦筋，討論討論。在肖華同志的啟示下，大家終于決定，同意王小山加入兒童團。雖然他父親是偽職人員，但有被脅迫的一面，他們家有20多畝地，6頭大耕牛，在鬼子的一次掃蕩中，牛全部被牽走，王小山的爺爺急得無法，四處求人說情，最后牛是放回來了，可是有個條件，那就是王之閑要到據點內做事，維持會長說，王之閑上過私塾，維持會里正缺少識字的人。

放學后，兒童團根據農救會和民兵隊的安排，輪流到沭河大堤上站崗。王小山情緒高漲，他說叫我加入兒童團，是對我相信，鬼子在我們沭河兩岸干了那么多壞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爸不抗日，我們家抗日，我爸不愛沭河，我們家愛。我一定會和大家一起，保護我們的家鄉，保護我們的根據地。

抗日小學的生活是緊張的，也是火熱的。一天清晨，不知是啥情況，王小山在抗日小學何校長的帶領下，匆匆來到村農救會，告訴農救會主任，他爸昨天夜里偷偷來家一趟，媽媽勸他洗手莫干了，不光彩，他爸說，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不干能行嗎？小山叫他不要走了，他說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能不走嘛，明天他們還要上石溝埃村（現屬連云港市贛榆區），叫我在據點里等著他們回來呢。

農救會主任認為這個情況非常重要，非常緊急，立即告訴了大興區政府，說這消息太及時了。原來麥收后沭河北岸十幾個村子收的公糧全部放在石溝埃村的一座大家廟里，有6萬多斤�？磥砉碜邮堑玫搅饲閳�，虎視眈眈，在打這批糧食的主意。當機立斷，區中隊配合八路軍115師老四團的一個連，偷偷埋伏在石溝埃村南的一大片柳林地里，鬼子偷襲，肯定不會走大道，這兒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正午時分，伏擊戰打得干脆利落，鬼子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石溝埃村還沒進，就被打得暈頭轉向，鬼哭狼嚎， 傷亡了近20人 ，丟棄了十幾輛馬車，一粒糧食也沒得到。

這真叫人揚眉吐氣！王小山功不可沒，理應受到表彰！

可兒童團沒有表揚王小山，村里也沒有表揚王小山，縣里也沒有表揚王小山。何校長告訴他，區長說了，你是根據地民主政府百倍警惕的千里眼，立了大功，可現在還不能發獎，你能理解嗎？這份光榮，你也不能朝外人講，要埋在心里。兒童團里，學校里，區里，都給你記著吶！王小山說，以后的路長著吶，這次僅是開始，不值得說，以后才是高潮……

舅舅的棉花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想一想，也真是這樣的。

李大朋是沭河北岸小埠子村抗日小學的學生，1942年冬季的一個星期天，他和兒童團的另外兩個伙伴在村北的大道口站崗。大道口連接的是一條寬敞的東西走向的土路，由此，再往東走35里，就是敵占區的沙河鎮（現屬連云港市贛榆區）。李大朋他們在認真地盤查著過往的每一個行人，早飯過后沒多久，李大朋就碰到了家住鄰村的舅舅。舅舅一般不外出，他家里的農活很多。舅舅是要到沙河鎮去，當時沙河鎮集市很大，輻射方圓百里，有幾十家有名的商號和大店鋪。舅舅要過去，大朋說，舅舅，你們村里沒宣傳嗎，外出，要到區政府里開張路條。舅舅，區里離咱這里很近，路條好開，先到村里開個證明，再到區里蓋個章，寫明日期 就可以了。這樣，你來往都很方便。舅舅卻說，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怎么能為難我呢，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多問了……看大朋還要再問，舅舅就有些不耐煩了，說大朋啊，你明白不明白，我就是怕農救會知道我要趕沙河集，才沒去開路條的。原來，李大朋的舅父是個勤勞而又有經商頭腦的農民，他看近幾年棉花行情一直很好，因而在大生產運動中，響應村里號召，今年種了7畝多棉花，他肯吃苦，又懂種植棉花的技術，忙時，還雇了好幾個短工。秋天，棉花喜獲豐收，裝了20多個大袋子，滿滿一間屋。今天，他是想去沙河鎮的棉花行看看，打聽打聽那兒的行情�？缮澈渔偟拿藁ㄐ挟敃r為維持會所掌控，他們出價高一些，其實是替住青口鎮的鬼子聯勤部收的。李大朋知道舅舅家今年收獲了不少棉花，連媽媽都為舅舅家高興。霜降時節，媽媽還幾次去舅舅家幫著摘棉花�？蛇@些棉花該賣給誰呢，這可是件大事，冬天來臨，天寒地凍，部隊的被服廠里缺棉花，部隊的紡織廠里也缺棉花，舅舅的銀朵一樣的棉花，潔白的棉花，怎么能流向敵占區呢。

李大朋忽然想到了，舅舅可能是想去賣棉花的，便說，舅舅呀，你家的棉花是自家種的，又不是搶來的，這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還怕去開路條？

“大朋，你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舅舅家不就是想賣個好價錢么。”

“舅舅，說白了，你還是不相信咱區政府��！”

“大朋，你想想，根據地安排的哪項活動我不是爭著參加。中秋節到部隊醫院里慰問傷病員，去年、今年，我可都是帶了8包蜜棗餡的月餅��！”

“舅舅，我知道你擁護八路軍，愛護八路軍。沒有八路軍，就沒有咱沭河兩岸的根據地，也不會有咱抗日小學，沒有八路軍保護著，舅舅家的棉花地也不會收成這么好。”

“大朋，這我知道，根據地擴大了，鞏固了，咱們老百姓才能安心種地，這點，你舅舅不糊涂。”

“舅舅，可根據地正缺棉花呢！部隊的軋花廠收購棉花，部隊的被服廠收購棉花，部隊的醫院里也需要棉花，他們公買公賣，公平合理，給的是北海幣。那是根據地的銀行發行的票子，流通得很廣，人們都喜歡用。而目前，沙河鎮一帶敵占區流通的錢還是中華民國發行的紙幣。昨天，何校長給我們上算術課的時候，專門講過這個問題�，F在那種錢在根據地越來越不受歡迎。以一斤優質棉而言，部隊收購出的價格，同沙河鎮棉花行出的價格，兌換下來，相差無幾。棉花行出的價是虛高，水分太大。況且，往沙河鎮送，路途遠，不方便，也不安全。”

“大朋，你也懂這些，抗日小學學的東西可真不少。”

“上算術課，老師講過，清清楚楚；部隊的文化教員也給我們算過，明明白白。棉花緊俏，是缺口貨，在根據地賣，是支持了抗戰，又光榮，又不吃虧，舅舅，你再核算核算……”

終于，舅舅心悅誠服地取消了沙河鎮之行。

又過了幾天，舅舅家的近500斤籽棉全部賣給了部隊住西朱范村的軋花廠。

1942年舊歷年底，濱海區在莒南縣召開大生產運動表彰大會，李大朋的舅舅榜上有名，不但登上主席臺領了勞動模范獎狀，還獲得了濱海區獎勵的30斤優良棉籽種，一架紡線車，一雙部隊生產的皮棉鞋。

舅舅叫王佩飛，專門來到大朋家，夸大朋人小心大，會講道理，會擺事實，令人服氣。叫舅舅辦了件堂堂正正旳事，大有光彩的事。

媽媽說，這多虧了兒童團，多虧了抗日小學呢！

跑馬燈舞的少年

1942年，那年王家松才12歲。王家松家生活條件好一些，老父又是老年得子，因而送他上南辰抗日小學，可又不同意他參加抗日兒童團，怕有危險。

看同齡的好多人都是兒童團員，自己卻不是，王家松很苦惱。父親溺愛他，睡覺時，往往一夜幾次去看他蓋得好不好，睡得踏實不踏實。誰知有次去，王家松正說夢話，咕咕噥噥，但意思能聽明白，那就是當不上兒童團員，他就不上學了。老父大吃一驚，怎么說這樣的夢話呢。連著幾夜，夜夜如是。老父便問王家松，王家松說，夜夜做夢，自己都是兒童團員。醒來卻不是，因而才會有這樣的夢話。當不上兒童團員，自己真是不想上學了，覺得沒有意思，抗日戰爭這么大的事情，自己卻不參加，那還是中國人嗎？日本鬼子已經打到沭河邊上了，咱還這么不懂事，還有臉進抗日小學嗎？老父一聽，事已至此，只有同意。后來才得知，這是他的一個同學給他出的點子，那位同學也是靠說夢話家長才點頭的。

王家松加入了兒童團，夢想成真，如魚得水，機靈活潑，勇敢堅強，僅幾個月，便被推選為兒童團長。南辰村里有流傳了數百年的一種歌舞，叫跑馬燈舞（2009年已被批準為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以馬燈歌舞的形式，展現宋代楊門女將出征抗遼的故事，情節驚心動魄，各種陣勢連環交錯，快如疾風暴雨，慢如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繚亂，激情蕩胸，充滿了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王家松利用晚間積極參加演出活動，是演出團體中年齡最小的演員。1942年秋天，國民黨五十七軍某部住在磨山腳下的王朱洲村（當時屬海陵縣，現屬東�？h），村跑馬燈舞隊受上級委派，前去慰問友軍。從南辰到王朱州村往返40多里，當中還要爬兩道山溝，非常辛苦。王家松的腿在山溝里被石頭劃破，血流到鞋底，但仍堅持帶傷演出，扮演的楊家將快如流星，敵我交戰，難分難解，敵退我進，金鼓齊鳴，奮勇追擊，王家松一氣翻了20多個跟頭，顯示了楊家將的一往無前的戰斗精神……是時，星月交輝，山風陣陣，官兵們看得如癡如醉，感動至深，高潮處，全團官兵受愛國主義激勵，振臂高呼，“打回東北老家去！”“打回關外，還我白山黑水！”

演出結束，王家松受到熱烈歡迎，都夸這位小演員演得棒，演得活，演出了楊家將的愛國主義精神。該團官兵還送給演出隊10枚手榴彈，作為自衛武器。

年底，王家松在學校領導的支持下，又在學校內組建了跑馬燈舞兒童團演出隊，他們利用節假日，演遍了沭河兩岸。還到八路軍115師的后方醫院里演出，到部隊的兵工廠里演出，大受歡迎，說他們是根據地的文藝之花，戰斗之花，兒童團之花！

時光已過去了80多年，戰火中的兒童團的火紅青春如一面面旗幟仍在我們面前飄展，我們要高舉他們的旗幟，牢記習近平總書記的指示，“立志民族復興，不負韶華，不負時代，不負人民，在青春的賽道上奮力奔跑，爭取跑出當代青年的最好成績。”“向英雄學習、向前輩學習、向榜樣學習，”在二十大精神的激勵下，發奮努力，讓青春開放出燦爛的火花。

注：文中的三位兒童團員，李大朋、王家松去年均已去世，他們都是離休干部，王小山還健在，是老村支部書記，早已退休。

  （作者單位：東�？h南辰中學已退休）